一封没有收入《郁达夫全集》的书信
——1936年郁达夫给郑子瑜的回信
文 / 苏立军
近日，在翻阅郑子瑜先生的《琐忆达夫先生》一文时，突然有个疑问出现在我的脑海，郁达夫的所有文字中没有提到过郑子瑜这个名字，包括他的书信和日记。而在郑子瑜的琐忆中回忆了当时的采访报道《天仙访郁达夫记》，其中有一个情节值得探讨：
夜来楼外雨声潇浙，大约八时光景，房中的人纷纷归去了，剩下来的只有达夫、我、马寒冰、赵壁四人；马赵二君，都是厦门的文艺青年。由于我的提议，大家张伞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去吃夜饭。
路上，他告诉我前次寄到福州去的一封信，一双红豆，以及其后的两首绝诗都已收到了，他说他曾经复我一函，问我可有收到？我说：“早就收到了，后来我寄上的一本《闽中摭闻》，不知你可收到没有？”郁先生说：“收到的，收到的。”
这是郑子瑜先生第一次见到郁达夫先生，时间是1937年1月1日，地点在厦门中山路天仙旅社。1936年11月，郁达夫先生以为福建省政府采购印刷机器设备的名义到达日本，之后又于12月22日访问了台湾，于1936年12月31日到达厦门，入住天仙旅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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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，也就是1937年元旦，郑子瑜于午前十一时慕名前往天仙旅社，但因郁达夫外出而未遇。郑子瑜先生又于傍晚再到天仙旅社，也是这次访问，郑子瑜先生索到了郁达夫先生的墨宝“曾因酒醉鞭命名，生怕情多累美人”。这大概与郑子瑜先生特别喜欢郁达夫的旧体诗有关吧。在此之前，在尚未结识之前，郑子瑜先生即步郁达夫写于 1931年的名诗《钓台题壁》原韵而作诗：
不为烟花扰瘦身，胭脂味美意非真。
穷途未死为穷鬼，怪癖天生作怪人。
忍听秋声长作孽，应教红叶一扬尘。
有朝义士纷纷出， 直指咸阳杀暴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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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时慕名前来访郁达夫先生的有很多厦门的文艺青年，比如《星光日报》记者赵家欣，当天上午就到郁达夫下榻的旅社去访问，写下近3000字的访问记《郁达夫在福州》，刊登在了第二天的《星光日报》上。
虽然晚餐的提议是郑子瑜，但结果付账时还是郁达夫做东了。晚上九点多，文艺青年们，意犹未尽，又回到了天仙旅社，继续畅谈文学、革命、社会命运等，直到十一时，才告辞。郁达夫先生把他们送到楼梯口，并叮嘱着说：“现在社会的改进，有所望于你们这般的青年的力量很大很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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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郁达夫先生与郑子瑜先生的对话中可知，虽然这次是第一次见面，但郑子瑜与郁达夫可能已经有不止一次的书信往来，而且郁达夫也给了郑子瑜回信，这封信就收录在龙协涛主编的《郑子瑜墨缘录》之中（作家出版社1993年1月第1版，P254）。现在把郁达夫给从未谋面的郑子瑜的回信实录如下：
子瑜先生：
来函及红豆两粒，以及其后之绝句，都拜悉。
社会破产，知识阶级没落，一般现象。我辈生于乱世，只能挺着坚硬的穷骨，为社会谋寸分进步耳。
所托事，一时颇难作复，故而稽迟至今。省会人多如鲫，一时断难找到适当位置，只能缓缓留意。我在此间，亦只居于客卿地位，无丝毫实权。“知尔不能荐”，唐人已先我说过，奈何！奈何！
专复，顺颂
时绥！
弟 郁达夫 上
读到此信，是否会想起郁达夫与沈从文的故事？而在1936年，郁达夫已经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作家，郑子瑜只是一个藉藉无名的文艺青年而已。虽然郑子瑜在《琐忆郁达夫》中没有谈及写信给郁达夫的具体原因，但是从郁达夫的回信中，我们大概可以做出判断，是希望得到郁达夫先生的帮助，大概希望谋得一份与文艺有关的职业吧。
虽然从未谋面，虽然郁达夫一时难以帮助到这样一位文艺青年，但是郁达夫还是给郑子瑜回信了：“所托事，一时颇难作复，故而稽迟至今。省会人多如鲫，一时断难找到适当位置，只能缓缓留意。”郁达夫没有断然拒绝，他知道青年人的艰难，特别是文艺青年的艰难，郁达夫所想到的是“适当的位置”，所以郁达夫说：“我辈生于乱世，只能挺着坚硬的穷骨，为社会谋寸分进步耳。”
作为文艺青年的郑子瑜，一直喜爱着郁达夫的旧体诗，而此次见面，与这封回信，大概就是融汇成一股来自郁达夫的精神力量，给予郑子瑜以动力吧。
在郑子瑜与郁达夫这次见面时的对话中讲到：“我很有意编辑你的诗词集。”因此，这次见面为郑子瑜提供了由郁诗的爱好者转变为研究者的契机。
1945年9月，郑子瑜先生在得知郁达夫先生殉难的消息后，加紧编撰郁达夫诗词集，1948年6月，在郁达夫殉难三年后，《达夫诗词集》由广州宇宙风社出版，有了郁达夫先生的第一部诗词集，使郁诗爱好者有了一本虽不是很全面但为数很不少的读本，也为郁达夫诗词研究奠定基础。其后，该书又于 1954年 2 月香港现代出版社再版，1955年3月同社3 版，1957年星洲世界书局出第4版，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。郑子瑜先生在每版时都不断增补，至后共得一百五十余首诗。后来香港陆丹林编的《郁达夫诗词抄》（香港上海书局1962年8月出版）、台湾刘心皇编的《郁达夫诗词汇编》（台北学术出版社文艺月刊社1970年9月出版）、大陆周艾文、于听编的《郁达夫诗词抄》（浙江文艺出版社1981年1月出版）都是以郑编为蓝本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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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郑子瑜】（1916-2008）出生于福建漳州，是一位著名华裔汉学大家、新加坡汉学大师，以研究中国修辞学见长。郑子瑜教授的学术是多方面的，有“传奇学者”之誉称，郑子瑜教授的大著《学术论著自选集》荣获第二届中国国家图书荣誉大奖；郑子瑜的《中国修辞学史稿》，被著名学者许杰教授誉为同马建忠的《马氏文通》，陈望道的《修辞学发凡》鼎足而三，在中国学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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